不知道你抖抖抖会抖出兔子吗

一颗烂煤球
凹三:DUO_2025
安全屋:抖兔子

【12】

在细微的、不被留意的时刻,填满了他之所以是他的证明,未来的某一刻也许会毫无征兆地回想起,也会很快再度遗忘,但充满了这些时刻的颜色永不消逝。


01

早晨的阳光还不至于太过炎热,一丝丝光芒顺着帘子的缝隙透入屋内,灰尘飞扬在光束间,落入黑暗之后又变得不可见。他有时候会自己一人对着帘子发呆,但他不看那光束,他看亚麻帘子投下的影,在漆黑的墙角层层叠叠,他想象那里或许存在着未知的东西,只是碍于黑暗,他看不到罢了。

这样的出神大概只会有那么一瞬,然后他会拉开帘子,让光自由地透进屋子,使整个房间明亮起来。

独自吃过简单的早饭后,他坐在桌前阅读。书很珍贵,每一张纸都很珍贵,它不属于他,是乌玛尔从鹰堡借来的,在父亲不在的日子,他会看那些不大看得懂的书,也会偷懒到村庄外缘的小路上溜达。外面总比书本和字有意思得多,如果乌玛尔在,他会训责他,因为早晨的时间不该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。但八岁的男孩总更向往丰富有趣的事,喜欢在外面撒野,喜欢沿着溪流跋涉,喜欢在山谷间探险。在那个父亲不在的日子,他的确这么做了,只是两个小时而已,不要太担心功课。

跳进冰冷的溪水,再一口气猛扎进水中,试试看能坚持多久?

当躺在树影下休憩时,他睁大眼睛关注透过光的叶子之间的缝隙,他阅读它们的影子。


02

正午之前的两个钟头往往是最难熬的,训练场的尘土会在交战间飞起来,黏在已经满是汗液的皮肤上。

已经足够累了,但他还不想放弃。导师的每一剑都会迅速而有力地挥过来,他的双臂还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抵挡。握紧剑柄的手已经发麻,汗液也浸得他的双手有些打滑,当他的剑终于因为一记猛击而飞出去,他感到一阵不甘,也感到一阵解脱。每一日的练习都是这样的,他不可能战胜他的导师们,因为他还矮上他们十几寸,瘦小的身体挥动起剑来也有些吃力。

但他终究会长得足够高,只要一直锻炼下去,有朝一日也会足够强壮,到那时,他面对的也将不再是导师,而是真正的敌人。

阿巴斯在角落里看着他,一言不发地盯着他,他也以眼神回应,他说:“难道你能做得比我更好吗?”只是对方是否会意他不得而知,他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同对方讲话、不再用那些只有两个朋友间才明白的暗号。隔着大半个训练场,隔着脏兮兮的、被脚步扬起的尘土,他们不会同对方多说一句话,也不再有更多的眼神。

休息片刻之后就马上是下一次练习,挥动手中的剑,一遍再一遍地,狼狈不堪地抵挡着,不成熟地抽空进攻,再一次被击败,又再一次捡起武器。

他抹了一把脸汗,把泥土也抹到脸上。


03

那个土坡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短,在太阳升到最高的地方时,很少有东西能逃过灼烧,他感到头晕目眩,却只顾得亡命。他以为自己在逃离追兵,但等他意识到没有任何敌人追来时,他才意识到他只是在逃离自己的失败。

栗色的小马终于经受不住太阳的炙烤了,他想要一个凉爽的遮荫处,想要一眼泉水或一条小溪,他想停下来休息,但找不到适合的地方。刺客将他的马带到一小片树荫底下,那影子小得都无法同时容下他们。连前方的土地也反射着晃眼的光,透着灼热的气。他和他的心同时被烧灼着。

漆黑的所罗门神殿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,它的阴冷却一直追逐着他,像个鬼影一样抓着他的思绪,纠缠着他的心,他开始无比后悔,他觉得他不该失败,也许也不该丢下那对兄弟。可我有什么办法?我又有什么办法?我只能从那里离开,只能离开那堵封闭的石墙。他安慰自己说:“我已经尽力了。”

但这个理由说服不了阿尔莫林,甚至就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。

一只甲虫的尸体暴晒在离他几步远的阳光下。他想,所有的生命会横死在这样的阳光下,土地上无数的生命,看不见的、细小的生命,他从未在乎过,直至他同它们一起被烧灼,他可怜自己,才想起来可怜可怜那些弱小的家伙。

时间缓慢地流逝,他期盼着太阳可以再偏移一些,期盼它不要再烧灼土地。


04

对他来说,大马士革的集市有时像是下水道一样混乱,各种各样的味道会混在一起,各种各样的人也会挤在这里,那些杂乱的声音、五彩斑斓的颜色和奇异的味道使他头晕目眩。在这些迷宫一样的“管道”中,混沌的一切究竟会流向何处呢?

他想离开这里,逃离自己的任务,只要到外面去,去那里都好,呼吸一下新鲜空气,怎样都不必遭这种罪的。但他还在忍耐着,安静地穿梭在人群中,将自己打量路人的双眼隐藏在白色的兜帽下。很早的时候,导师教过他如何在人群中隐藏自己,可他快忘记了,他太久没做过这样的事情,只记得刀刃穿透敌人身体时的那种感觉,他更喜欢那种感觉,喜欢完成任务的满足感,而不是搜集情报。

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右手边的小摊上有一袋新鲜的橄榄,油绿色的果子像漂亮的绿宝石一样躺在袋子里,有些没头没脑地,他想他喜欢那个颜色。

还没等他走开太远,争执声就从身后传来,那几个士兵在为难那个摊主,商品被粗鲁地踢开。他看到那些饱满的漂亮橄榄被洒落在脏兮兮的地上,两三双靴子踏上它们,将它们踩得粉碎。

刺客于是轻轻推开人群往回走,他拨动袖箭的机关,致命的利刃悄然滑出。他会让那群恶徒收获被他们糟蹋的果实同样的下场。


05

他不喜欢阿卡,一直不。

这里现在是狮心王理查的地盘了,城里盘踞着他的军队,四处宣布着他们的教义,当然,他也没更喜欢萨拉丁,他们都是给这片王国带来战争和死亡的人。

不过现在他想的更多的是刚刚在医院发生的一切。此时刚过正午,他正躲在一辆破旧的马车里,一面处理着自己被弓箭射伤到的手臂,一面专心留意听着外面的动静。在白天刺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但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好了时机。

加尼尔的血还残留在他的手掌上,十几分钟之前,他将他的袖箭穿透了他的喉咙,他本该感到轻松,因为等他完成任务逃离了这里,他就离自己的救赎更近了一步。但他看着那摊血,还有自己手臂流出的血,以及其他混杂的、不知道到底是那里来的鲜红的血留在他的刺客白袍上。这并不是一次完美的刺杀,外头的追兵说明了这点,但更加困扰他的是加尼尔死之前说的话。加尼尔认为他自己是在帮助那些人,语气诚恳,他不相信死前的人会说谎话,又或者是他想用最后的语言动摇他的敌人?

他试图抹掉身上的血,那些红色明晃晃地提示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,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刀刃是如此沉重。他一直认为每杀掉一个敌人,他相信自己为这片土地带来更多希望,相信自己在为和平努力着。

“我们为了保护一些人,去杀死另一些人。”

我在做什么?我在想什么?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迟疑,他不该有迟疑。

外面的吵闹声已经平息了很久,是时候返回据点了。


06

在耶路撒冷,傍晚的天空是漂亮的橘红色。

据点不远处的宣礼塔投下长长的影子,附近有只鹰在盘旋。他刚从那上面下来,不是为了像往常一样观察这个城市的街道,只是单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。他知道在据点外面乱晃是不明智的,但比起这个,他更不愿意回去面对马利克的臭脸。

每个城市的据点都很不起眼,耶路撒冷的尤其如此,在这之前他来过几次,每次都还是要花费他一些时间才能找到那个小院子。当他从屋顶跳进院子里时,屋里没有什么动静,只有庭院里小小的一眼泉水在汩汩地响着,若有若无的香薰味从屋里飘来,那肯定是马利克点上的,既能减少蚊子的侵袭,也能让人心情舒畅。夏天的夜晚睡在凉廊下会很舒服,这里还有不少柔软的圆垫,他可以坐在那里冥想和休息。

他不得不承认,马利克将据点打理得真的很好。

如果那家伙不说话,他们可以在各自的活动范围内相安无事。有时候,他会听到马利克在屋内小声咒骂,大抵是在埋怨一只手臂的不便,有时候,他会在夜晚听到马利克的房间传出痛苦的梦呓。他总压抑住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。

所罗门神殿的阴影在同时折磨他们俩,他已经在渐渐淡忘,但马利克将永远留在那个影子中。

他很少会后悔,可事到如今,他对马利克感到抱歉。


07

宁静的夜晚降临了,如果不是那几个酒鬼在甲板上晃来晃去的话,他会更喜欢这个时刻的。玛丽亚还躲在船舱里,反正她也不可能逃到哪里去,在船抵达塞浦路斯之前,他都不必过于担心。

当他看着漆黑的海水,看着反射在海面上的月光,他会想起白天时玛丽亚的眼睛,那双蓝色的眼睛同白天碧蓝色的大海是一样的。有那么几次,他会偷偷看向她,有也几次,他同她讲话,就那么将视线直直地抛向她,他思索,然后说话,同时也在观察。

他当然知道,她是圣殿骑士的一员,也知道她假装顺从只是为了同他一起去塞浦路斯。但……他想到,是的,玛丽亚并没有顺从,她很高傲,也很坚韧,他从前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女性,他尤其喜欢看她挥剑的样子。

在马西亚夫,他有众多兄弟姐妹,他们视彼此为亲人,至少从信条上来说,他们会为彼此而战,但阿尔莫林又说:“爱会使人脆弱。”他们不被允许爱,也从不被彼此爱,即使是父母与孩子之间。

他回到船舱时,玛丽亚已经在角落里睡着了,他替她盖好毯子。他们现在的身份是一对夫妻,可即使不是这样,他也会替她盖好毯子,他就是想那么做。

爱真的使人脆弱吗?

当坐在桌前安静地思考时,他想阿尔莫林曾教育他们的一切都值得重新思考。如果他闭上眼睛,他会马上想起那片漂亮的蓝色。


08

鹰堡寒冬的夜晚寂静无声,大雪在前天降临,到现在都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。壁炉里的火光闪动了一下,一块木柴断落了,发出轻轻的噼啪声。

他就这么静静地凝望着那火光,想象着外面的冰雪是如何冻结整个世界,也许到明天早晨,雪会停下,他会在窗前看见漂亮的冰凌。

自从担任起组织的新领袖,他就很少有这样安静清闲的时间了,他不像阿尔莫林,不会端坐在自己的大导师宝座上等待手下的人完成一切,因为他本身就是兄弟会最尖锐的刀刃,他当然为了组织要四处奔走,发挥他自己该有的作用。

马利克说:“你就是喜欢自己溜出去,然后将烂摊子交给我。”

他回答:“因为我需要你,马西亚夫也需要你。当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应有的用途,一切都会更加顺利。”

那时候,他的宣教长无奈地笑笑,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了,反正他也只是一时想要抱怨一下,他总归是他的后盾,要不然他怎么能安心地直视前方并引导他们的兄弟姐妹呢?

可他的心底藏着一片冰原,那是对阿塞夫兄弟的歉意,他不常回忆起那些事情,但他从未忘记。当抛去宣教长的身份,马利克‧阿塞夫只是马利克‧阿塞夫,刻着他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,也载着对他的期望和宽容。


09

他们借住在一户游牧人家的帐篷里,好在主人意外地善良地接纳了他们,语言也没太成为障碍,因为他多少学过一些蒙语。

已经是午夜了,他睡不着。也许是因为还未能完全信任这家人,他认为自己处在一种警戒的状态。

达利姆和玛丽亚已经睡去,他想他留在家乡的小儿子塞夫此时也应当安睡了。他突然牵挂起塞夫,还有马西亚夫。

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?是对局势的不明朗感到恐慌吗?是对草原潮湿寒冷的夜晚感到不适吗?还是远离家乡让他变得多愁善感并脆弱了?他想不到理由。即使每日都在与死亡相伴,他也不曾觉得如此不安。或许是年龄让他变了,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锐利,在白天面对那群敌人的战斗时,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迟钝了。

他想:“也许达利姆会做得更好,但我还有更多要教他的。塞夫还年轻,可他也会长成优秀的战士的。我的玛丽亚……”他想到这里时在心底笑了笑,不由得往她身边再靠了靠,“她是个好战士,也是个好母亲,不过我们一样在变得年老,会一直变老,老到得将一切交给孩子们。塞夫、塞夫,我该写封信回去,我们已经离开太久也离开太远了。还有马利克,春天的时候他的信上说他的儿子已经加入了训练,我还没见过那孩子,我一直没有机会……希望这个冬天马利克的旧伤不会折磨他……”

他在思考,而墨绿色的、毒液一样的不安并没有消失,但他已经决定今夜要醒着了,那样的话,他就可以替达利姆和玛丽亚保持警戒以驱散自己的不安。


10

书房的门紧闭着,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将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多少天了,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,地下室的房间没有窗,他看不到天空和阳光,也不想关心这些。他只是在想起来的时候吃儿子送来的食物,渴了的时候才用那个脏兮兮的杯子弄点水喝,除此之外,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盯着那个金属球看,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。

伊甸苹果的光辉真的照亮了他的道路吗?还是说不断引诱着他前往无法归来的深渊?

“你想要什么?伊甸苹果?”

“不,是我想要什么?”他回答自己。

愚蠢至极,我在做什么?快些,向我展现你的智慧,你的一切,我知道你可以做到很多,可以回答我所有的问题,我们不必走弯路,我们可以实现我们所想,只要询问,如此简单。

他感到自己快要发疯了。

如果他保持清醒,就不得不思考,当他思考,就会陷入悲伤,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窥探苹果的秘密,为了让自己不想起悲痛,即使因此而发疯,也比剜心的痛苦要来得好。沉迷于神器只是他从痛苦中解脱的一种方式。

金色的光闪耀着,成为黑暗的地下室里唯一的光,它是一颗太阳,悬挂在夜空,向他展示着它无上的智慧和力量。

于是他看到了那副景象,末日般的景象,他睁大眼睛,无法理解苹果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些,但他并未停下,直到景象消失,屋子里完全暗下来。他开始陷入黑暗,也陷入清醒,当他再次回想起玛丽亚和塞夫已经不在了的时候,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案桌上。


11

马西亚夫夜最深的时候,他踏着有些迟缓的步伐走到了阿巴斯的面前。

他以前从未想过,几十年前埋下的种子会长成满布道路的荆棘,在他没留意时,毒草已经渐渐将他包围,将他瓦解。是谁的错?谁的问题?他没有答案,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问题没有答案,他只知道争端不会停止,死亡更不会。

他心想:“我已经不剩什么了。”他本已经将一切抛在脑后,仇恨、痛苦、热情和爱,他都已经遗忘了。

但那天,那个继承了马利克名字的孩子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,他意识到,马西亚夫还有人在等他,他的兄弟姐妹们还需要他,信条的延续也还需要他。穿着刺客白袍小马利克成为了他的引路人,他们一路走向鹰堡,不快也不慢,刺客们或跟随他,或反叛阿巴斯而撤下,他发觉原来一切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他,他还可以做些什么。

我已经不剩什么了,那就让我面对你吧。

他说了想说的话,也听到了阿巴斯的回答,那是他的习惯,他总得给将死之人尊重,或者说,他也有那么一丝希望不必那样做,毕竟他们都已经太老太老了,他已经不想再厮杀了。

但最终,阿巴斯还是倒下了,伴随惊扰黑夜的一声枪响,伴随着折磨阿巴斯自己一生的问题,伴随着恨意、卑鄙与罪恶,一切都消失了。

在寂静无声的、浓稠的黑夜里,他多少解脱了。


12

天亮之前,冷风吹拂着砌成的鹰堡每一块石砖,那些高高的旗杆在风中摇晃,它们已经很多年都不再飘扬着刺客的旗帜了,高耸在山上的刺客堡垒也从今日起就不会再发挥它曾经的作用。砖石或许会存续下去,一百年、两百年、三百年,刺客们带着信条离开,他们去往每一处,信条也会去往每一处,一直延续下去,一百年、两百年、三百年,他相信会比砖石更久。

最后一次同达利姆告别,他拥抱了他的孩子,以很多立场,导师、领导者、长辈、托付者和父亲。

当那道门渐渐关闭,他问自己有没有一丝后悔?

他回答自己:“不。”

他一直都是清醒的,明白自己应当走到这里就已足够,明白自己跟随他们一起只会成为累赘。何况他更喜欢宁静,他想这样也很不错,大概几百年里都没有人再来叨扰他了。

当他环顾自己一手组织建造的这个空荡荡的图书馆时,他不由得笑出来,毕竟这也算是他给那些家伙开的一个玩笑,他会守在这里,留下来一直看那些家伙失败的样子。

已经太累了。

他坐下来,突然有些想念马西亚夫的雪,他渐渐闭上眼,真的如愿看到了白色的雪,雪花满布天地,那是他曾经刺客的白袍的颜色。



黑夜很快会结束,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。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厚厚的白雪上会反射出闪亮的光,大地上的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,孤寂的砖石上空再度出现翱翔的隼鹰。

他如愿看到了那场白雪,看到了他们的失败,也看到他想要的人最终成功走到他面前来。

评论(11)

热度(115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